一个马甲号

不常上线,不会推文,懒得social,只放个文

(K)NOWHERE [凌李]

*公路片

*神经病的脑回路

*黑体字可以连起来

*小史篇来自王小波小说《东宫西宫》

[居然被查敏感词了]

 

 

01 东西 East or West

So, what piece of SHIT is this situation now? !

黑色的保时捷Panamera飞驰在笔直的国道上,路边的房屋和工厂渐渐变得稀疏,几个下道口之后,连高速路上的车也几乎看不见了。凌远手把着方向盘,前面的路牌上写着N2326公里副驾座上那个叫李熏然的青年睡得正香。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凌远现在才回过神来把故事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一遍:

六个小时以前,凌远摘下戒指洗手站上手术台;三个小时以前,凌远从自己的诊所下班开车离开;两个小时以前,凌远从超市采购完毕再次上路;一个半小时以前,凌远的车被堵死在晚高峰的高架桥;四十分钟前,一个青年翻过人行道护栏走到凌远的Panamera旁,自然而然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凌远瞪着不请自来的青年,期望他能点什么。

然后青年掏出一根烟点上,还不忘问问凌远抽不抽。一看凌远板着脸,青年也就收起了烟盒,夹烟的手搁在窗户上,像个熟稔的远方老友:“这是要去哪儿?”

凌远的教养强迫他僵硬地问认识?”

青年一挑眉,自报家门:“李熏然。”说完把烟屁股叼在嘴里,向凌远伸出右手。

妈的教养:“滚下去!”

李熏然看着凌远,手指着前方:“你再不走就要被那辆可爱的甲壳虫加塞了。”

凌远飞快地挂档踩油门把左侧想加塞的车又挤了回去。

前方陌生的道路渐渐通畅,凌远注意力集中在车与还有看路标上,终于道路通畅顺利出城走上开往N市的高速,再看一眼李熏然已经睡着了

 

可想走再远的路,也耐不住车没油。

凌远下车加了油回来,李熏然正伸手从后排把他刚才在超市买的一包东西拿过来,又从里面掏出一些零食饼干,仍然是那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

凌远见了也不多说:“我在下一个下道口把你放下去,你自己想办法。”

李熏然继续翻着口袋恍若未闻,然后拿出一个纸盒装的东西吹了个口哨:“黑色的四角裤,三条都是?你可真没情趣。”

这下换凌远装没听见了,把车从休息站的加油区挪到停泊区。

“啊!我收回最后一句话。”李熏然这次却从袋子里掏出一盒安全套,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尺寸不错。”

凌远皱眉夺下李熏然手里的盒子揣进自己的外衣口袋,已然是不耐烦:“你干嘛跟着我不放?”

“因为缘分?”李熏然竟然认真思忖了一下,“要不然晚高峰茫茫车海里,我怎么就一眼看上了你的Panamera。不过,专业建议,这车不适合跑路,太高调了,换一辆吧。”

凌远狐疑地看了一眼:“哪个专业给的建议?”说出口后又觉得不对,改了个问题,“谁说我要跑路了?”

李熏然数着口袋里的东西:“内裤、T恤、牙刷、剃须水……小票上的时间是下午6点,两个小时车就没油了,你这属于没有计划的、刺激性突发跑路。还要往下听吗?”

“……你什么时候下车?”

李熏然一双大眼睛看着凌远:“你忍心晚上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鬼都没有的高速公路休息站吗?”

凌远想说当然忍心。

李熏然这次却自觉地表示:“下个出道口下去,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就下车。”

 

Panamera重新上路,迎着橘黄的落日,像一场盛大的毁灭和闭幕。

“你不介意的话我来猜测一下,或者你可以继续装没听见。”李熏然睡醒了又打开了话匣子,“西装的料子很讲究,量体裁衣,你应该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像律师、银行家、或者医生。你的手指干燥,指甲修剪得像教科书一样整齐。而从你的车看来,你应该不用接待客户,所以我猜你是医生。”

凌远如李熏然所说装没听见。     

“你看起来是个很有计划和逻辑的人,虽然说用‘看起来’听上去不太靠谱。可是你这样一个有一份高收入工作又受人尊敬的,这么着急地要跑路,是犯了什么?不如说来听听反正也是无聊。”

凌远却答非所问:“……我西装口袋里有一盒药,帮我拿一下。”

李熏然狐疑地摸进了凌远的西装。口袋里有一盒安全套,当然。然后一只戒指跟着药盒一起被带了出来,款式简洁的男士婚戒,外圈银白无花纹,内圈似乎刻着字。

李熏然思忖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把戒指合着安全套一起塞回了凌远的口袋。再一看手中的药盒上写着雷尼替丁,主治十二指肠溃疡、胃溃疡、及各种高胃酸分泌疾病。李熏然嘴角抽了抽:“……大哥,敢情您是不要命的。

凌远想说还不都是让你给闹的,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打了变道灯靠到应急停车道,停车双闪。李熏然把药递过去,凌远就着水吞了,又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

李熏然现在倒是安静了。直到凌远又重新抬起头,才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来开?”

凌远侧头看着:“驾照呢?”

李熏然翻了个白眼,一边掏着裤兜里的皮夹,一边小声念着:“还以为你真的不要命呢……”

驾照上的名字还真是李熏然。凌远稍微惊讶了一下,又问:“这是假的吧?”

李熏然懒得再废话了,下车绕去驾驶座,打开门把凌远拖了出来,又扶着把他塞进副驾。

凌远按着胃看着李熏然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又把门锁落下。李熏然观察着后视镜,凌远观察着李熏然,问:“所以你这算抢了我的车,又把我绑架了吗?”

李熏然一脚油冲了出去:“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好人吗?”

凌远没接话,脱了外套和鞋,又解开衬衣袖扣和领带,解放了脖子和手臂,找了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坐姿。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凌远。”

“幸会,凌远。”李熏然开着车抽空朝凌远笑了一下,嘴唇似开似合,隐约露出小虎牙的尖。

——看起来怎么就不像个好人呢。

 

所以当李熏然如约下道把车停在一家路边的Motel门口时,凌远表示了一下内心的震惊。

李熏然恍若未查,熄火下车伸展了一个舒爽的懒腰。

凌远也下了车:“那我——”

“你想去哪儿?”李熏然挡在凌远前面问。

凌远皱眉:“我想这跟你没关系吧?”

李熏然笑:“你有现金吗?”

“没有。”凌远想也没想。

“那我再给你一个不像好人的建议:跑路的时候不要刷银行卡,不然警察两个小时之内就能找到你。”

“你还真是……跑路的专家。”凌远无语。

李熏然手臂支在车顶,下巴指了指前面的Motel:“要不要分你一张床作为谢礼?”

凌远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毕竟面前这个人的反刑侦意识实在是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原因的地步。

——可是如果,如果接受他的邀请呢?接受又会怎样、又能怎样?

要是说三十多岁的人叛逆似乎是有点不合适,倒不如说是压力反弹,神经就像一根根绷到极限的皮筋,再不松开就要彻底断裂了。

更何况,太阳已经下山了,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晚上的寒露起了,凌远也觉得累了。

饿了要吃、困了要睡,这是小朋友都知道的最简单的生存法则。可大人却好像只记得生死有时、生命有限,囿于时间的紧迫而忘记了生命中最简单的道理。

Skin the sun, fall asleep,wish away, lesson learned, wish me luck…

 

李熏然用钥匙锁了车,凌远才回过神来钥匙还在他手里。

李熏然笑着拉了拉凌远的小臂:“走吧?”

凌远却没动:“我怎么知道我们顺不顺路?”

“你又没问我去哪儿。”

“你也没有问过我。”

“我问过了。两次。”

“……可我没有回答你。”

“你真的觉得你知道答案吗?”

“……不知道。”

“那换你问我。”

“你打算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去。”李熏然说,仍然抓着凌远的手臂,有些固执的模样,“我哪里都可以去。”

 

02 赛斯 Marriage

“我叫Seth。”黑发印第安女人在凌远对面坐下。她穿着牛仔短裤和白色吊带,披了一张棕色的毛毯。毛毯有些起球,看起来也不太干净,边缘的流苏都郁结成一片,仿佛再也不能解开。可这样一张旧毛毯,却是这个女人全部的温暖来源。

李熏然在Motel前台付钱,抽空往回撇了一眼。凌远愣了一下,说了声“你好”。

“或许您有一根烟或者一杯酒,先生?”Seth试探地问。

凌远抱歉地笑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不过我有一些吃的。”

“可它们让我觉得难受。我只想要香烟和酒精。”

凌远稍微观察了一下:“我建议——”

“没剩多少了,都给你吧。”李熏然突然递过来一盒红色万宝路,打断了凌远的话。

Seth感激地接过烟,飞快地消失在凌远的视野。

凌远略为恼火地瞪了李熏然一眼:“你不应该给她。她有厌食症,她应该去看医生。”

“Mr. Doctor,”李熏然满不在乎地转着钥匙,“如果我得了见不得别人凑你太近的病,你能治吗?”

“你别搅和。”

李熏然稍微正经了点:“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人人皆有病。你能说你没有吗?”

凌远想反驳有病就要医,话到嘴边才想通李熏然这是给他挖的陷阱——没病的人谁会漫无目的地开车出走?都是粉饰太平而已。再一看李熏然那模样,俨然是等着他往里跳。

凌远尴尬地合上嘴,佯装清嗓:“房间在哪儿?”

李熏然取得阶段性胜利,吹着口哨带路去了。

 

凌远洗完澡终于彻底从西服衬衣中解脱,换上棉裤白T。李熏然正坐在窗台上玩手机,嘴里叼着根牙签摆来摆去,显然是烟瘾犯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凌远愉悦地扳回一城。

李熏然抬头瞪了凌远一眼,咬牙切齿地把牙签啐到凌远脚边,放下手机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凌远气顺了,心情舒爽善心大发地递过去一盒口香糖。李熏然见了,泄了气,认命地接过。

“Mr. Expert,”凌远手肘支在窗台上问,“你说现在我的银行卡都不能用了,我怎么换现金呢?”

李熏然一瞬间又笑得生机勃勃起来:“之前的就算免费送你了,从现在开始专家决定按照顾问的价格收费。”

“给你20%做佣金。”

李熏然不乐意:“谈钱多生分。”

“还是生分点好。”凌远连忙表示。

李熏然思考了一瞬,随即改变了主意,顺水推舟:“行啊,20%,我没意见。”

 

凌远也是累极了,打了声招呼就留下李熏然去睡了,反正左右两张床,谁也不影响谁。

凌远选了靠墙的那张,背对李熏然朝着墙躺下。他以为自己今晚会很难入睡,他以为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会带着锐角把他的身体划得血肉模糊,他以为他会不得不在梦里直面她的面孔——尽管他们已经分开有些时日未见了。

可是他却轻而易举地睡着了,因为他太累了。

他甚至也没有在梦里见到她。他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然而凌远醒来的时候却有些怅然若失

他害怕梦见她,他更害怕这种“害怕”本身。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连梦里都没有她了,凌远觉得失望。

一边期望着关于她的痕迹消失,一边又为此懊恼。李熏然说得对,这个世界如此疯狂,人人都他妈的有病

房门被打开,李熏然穿着运动装汗流浃背地回来,凌远这才终于从众多思绪中回过神来。

“去哪儿了?”

“跑步。”李熏然把手里的口袋扔在凌远床脚,转身拐进卫生间,“你先吃早饭,我去洗个澡。”

口袋里装着牛奶和面包,还有李熏然胡乱塞进去的手机。凌远不小心扯掉了耳机插口,手机里放着的音乐传了出来:The past is gone. It went by like dust to dawn. You know it`s true,all the things come back to you…

——All the things you have done in the past,will come back to you at some moment.

 

 

李熏然退了房,两人又回到了Panamera上。李熏然开车熟络地拐过几个小巷,停在了一个露天停车场里。

“这是一个二手车交易市场,”李熏然跟凌远解释,又转头一挑眉,“黑的。”

“你来过?”

“昨天打听了一下,今天早上跑步的时候过来看了看。”李熏然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抓紧时间跟你的Panamera道个别吧。”

凌远嘴角抽了抽:“怎么道别?”

“我怎么知道?开出去飙两圈,狂按喇叭,亲吻轮胎……”李熏然耸耸肩,一边开车门下车一边继续说,“你随意,我去买包烟。”

凌远并不是Panamera的爱好者,他对车并没有太深刻的爱,只是当做代步工具而已。Panamera还是她挑的。她曾经也用心地装饰了这辆车的每一个角落,在车上挂了平安符喷上她常用的香水;他们也曾在里面做过爱,因为车顶太低被撞了好几次头。

凌远眨了眨眼睛,从衣兜里摸出那只被自己摘下来的戒指,然后放进了副驾座的储物柜,终于走下了车。

然后他看见了Seth。

李熏然正好点着烟走来,一见到Seth,条件反射地藏起烟盒。

凌远噗嗤笑了一声。

李熏然往这边瞪了一眼,径直朝Seth走去:“好巧,你在这儿工作?”

白天的Seth比晚上看起来精神多了,穿着牛仔衬衣,绑着马尾,还画了点妆。Seth见到李熏然和凌远也愣了一下:“是,你们是来卖车的?”

“准确的说,是换一辆便宜点的车,”李熏然解释,“再把差额换成现金。”

Seth显然对这样的要求见怪不怪,抬手拍了拍旁边了一辆宝蓝色的牧马人:“这辆怎么样?不到三万公里,状态很好。你们能赚7、8万的差额。”

李熏然看着凌远。

凌远耸肩:“我对车没什么想法。”

李熏然嘟囔了一句:“简直就像性冷淡。”

凌远听到了,然后狠狠剜了李熏然一眼。

李熏然跳到Seth身边,两人开始讨论起车和各种费用的问题。凌远对此无甚兴趣,捡了块草坪往后一躺,阖眼小憩。

临近中午太阳越来越烈了,凌远合着眼睛也感觉到了视网膜上泛起一阵白光,然后又突然消失了。凌远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缝,却看见李熏然在自己头顶背着光的笑脸,跟他说:“准备出发了。”

 

牧马人的空间比Panamera大多了,可是车上却又多了一个人——Seth。

或者对凌远来说,多了两个人——李熏然和Seth。

“怎么回事?”

李熏然以为凌远在问Seth的情况,便说:“交易的一部分。她答应多给我们两万块,条件是载她一程,她想离开这个地方。”

凌远倒不太在意Seth,他更在意的是:“那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坐在我的车里?你不是应该拿了20%走人吗?”

“我就知道你要过河拆桥!”李熏然指着凌远,“你的钱可都在我手里,现在可不是你给我20%,而是我给你80%。”

凌远目瞪口呆:“你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

李熏然扒在车窗上问:“那你到底上不上车?”

Seth的全部行李只有那一张棕色的旧毛毯,不过她也没披着,而是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腿上。

“请问能给我一瓶水吗?”Seth问前排两人。

“当然。”凌远往后面递了一瓶水,又问,“要吃饼干吗?”

“好,谢谢。”Seth一起接过,突然又想起来拿出一盒红色万宝路给李熏然,“没有抽完,还给你吧。”

李熏然开着车没接:“你留着呗。”

“我不需要了。只消让我把我的故事讲完,作为与过去的告别。”Seth说,“我生命里最幸运和最不幸的事情,都跟我挚爱的人结了婚。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情让你有多快乐,婚姻就会让你有同样多的痛苦。而当所有的喜悦变作折磨,生活只剩下周而复始的吵架和冷战时,我们不再理智、无法分辨爱恨。谁都不肯放过谁,谁都在不停地折磨谁。直到有一天我们同时消停了,对坐无言、爱恨皆空,我们放弃了与命运挣扎,我们选择离婚——哀莫大于心死。”

Seth在一个火车站下了车。她说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汽车能到达的,因为太远了。那个地方叫远方。

她把她的旧毛毯忘在了车里,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后排座椅上,有些起球,流苏都打结了。

凌远忽然把头埋进手掌里,在送走Seth之后,然后李熏然听到他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像一声声鼓风般的叹息。凌远说:“我也放弃了……对不起……对不起……”

 

03 小史ALan

碰见小史的时候,凌远已经和李熏然在没有目的地的路上相处了快一个星期了。

高速公路开起来没什么意思,两人就尽量挑国道和省道。双向单车道,沿岸都是风景。

小史就站在一片黄澄澄的小麦田边,远远地冲宝蓝色的牧马人招了招手,凌远把车靠边停下了。

“能搭个顺风车吗?”

“问题首先,你得给两个不知道去哪儿的人安排一个目的地才行。”李熏然笑。

 

就这样小史上了车,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素皮封面上没有一个字,没有书名和作者,什么也没有。凌远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有些好奇:“是什么书?”

小史突然惊慌了一下,有些局促:“是……别人写了送我的。”

“朋友吗?”凌远见小史默认了,又继续说,“可真有心。”

“讲什么的?”李熏然也加入了对话。

小史耸耸肩,眼角下垂看着地上:“……讲古代有个衙役,看上了一个女囚犯,就把她……侮辱了带回家。”

李熏然问了不该问的,索性尴尬地看了凌远一眼,乖乖闭上嘴

凌远余光瞥见,思忖半晌也不知该怎么接,只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然后呢?”

李熏然对着前面翻了一个白眼。

没有了。故事戛然而止。”小史合上书,主动地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话题是被李熏然提起的,李熏然又担心凌远再问个什么更让他吐血的话,索性换了个话题:“你是文字工作者?”

“不,我是警察。”小史说完又补上一句,“半个月以前。”

李熏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凌远扫了李熏然一眼,玩笑说:“完了,来抓你了。”

“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你供出来的。”李熏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回。

“那我先谢谢你啊。”凌远跟李熏然闹了两句,又继续跟小史搭话,“你的朋友愿意赠你自己写的书,你们应该有很多故事吧?不介意说来听听,反正路上也无聊。”

小史想了想:“他叫阿兰。我记得他的模样,就是穿着紫色丝质衬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或是一个人或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可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他每次等我的时候,手指摩擦着长椅的木条,手指带电来回摩擦着,就像在做什么暗示。那个公园里聚集着很多同性恋,我想阿兰也是其中之一。”

李熏然又观察了一下凌远,这次是偷偷的。凌远一边开着车一边认真听着,表情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

“请问我能借用一下你们车里的毛毯吗?”小史问,“我有点冷。”

小史指的是Seth留在后排的那条棕色毛毯,起球了,流苏也打结,一直放在后排没人在意,可是小史并不介意。

“当然,请便。”

小史抖开毛毯披在背后,盘起腿身体向前倾,然后继续说着阿兰的故事:“后来我干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结了婚,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可能是同性恋。可我就这样把他睡了。他又温顺又乖巧,还听话,像个女人一样。可他又那么的下贱。而我竟不觉得恶心。你们说,这也能算是爱情吗?爱情怎么会只剩下性和贱呢?”

李熏然没有任何表示。

凌远却打了方向灯把车停靠在路边,对小史说:“我想我们不顺路了。”

小史愣了一下,也只是说:“谢谢你们载我这一程。”然后重新叠好毛毯,又把阿兰的书放在上面,下了车。

 

小史不明白,自己明明不同性恋,为什么却对同性恋充满了好奇心;他也不明白,阿兰是否爱过他,为什么他写给他的书里连一个爱字都看不到。

或许只是他不知道阿兰所理解的爱情和世界。或许只是他不知道阿兰写下这本书的时候,心里想着小史,一直勃起。

If we could see tomorrow, what of yourplans? Time that you took in stride, they`re back in demand. Give me a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n.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I`ll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 we had. 

 

“所以……你这是被什么刺激了?”牧马人再启程,李熏然侧坐着问凌远。

“我不喜欢他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凌远仍然板着一张脸。

李熏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让我直接地问一句,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可是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爱应该受到歧视。”

李熏然突然想说声“谢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捞过后排放着的Seth的毛毯和阿兰的书。

凌远开车穿过小麦田,笔直的公路,宝蓝色的牧马人,金黄的麦田,清澈的天空。李熏然把座椅放平了些,盖上毛毯,翻开素皮书的第一页。

书的扉页上有一排打印的字——献给我的爱人

李熏然凝望着这行小小的字许久,最后长叹一声,合上了书,不再往后翻。

 

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如期到达附近的城镇,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晚上没有酒店住。

李熏然指挥着凌远开会高速公路,停在休息站里。两人就在休息站洗漱完毕,又在超市买了睡袋和啤酒。

凌远回来的时候,李熏然正盘腿坐在汽车引擎盖上,旁边放着一听啤酒,手里夹着一根烟。他看起来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并不像白天那么轻松的模样,烟也只是点燃了拿着而已,一口也没抽,那个红色的火星在夜色里仿佛轻微地颤抖着。

凌远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才径直走过去,从李熏然手里把烟拿了下来,扔在地上踩掉火星。

非要烧到手才知道吗?发什么呆呢。”

李熏然心里压了块大石,难受得喘不过气,却又不想说给凌远听。思忖半晌也只能说:“我觉得小史是爱阿兰的,否则他不会那么在意那本书上没有阿兰爱他的踪迹。”

“那他就是一个懦夫。”

李熏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然后又摇了摇头:“凌远,我一定比你更希望这个世界上任何形式的爱都不会受到歧视,可是我看到了更多的现实,我看到了……很多个阿兰。见过了,就没有勇气了。”

李熏然说这话的时候、摇头的时候,嘴角都带着一种微微的角度,像大麦啤酒那股苦味一样。

凌远没有再往下问了。那是李熏然的故事,李熏然有权利说,凌远没理由问。

只能陪一杯酒,吹一阵风。同路一场的缘分,不过如此而已。

 

04 琥珀 Suicider

凌远只是打个盹的功夫,李熏然就拿油门当刹车使“哐当”一声撞上了前面的小货车。

凌远捂着被安全带勒了一下的肩膀,用手点着李熏然的鼻子半天没提上一口气来。

过了一会儿当事人们差不多回过神来了,才见前面小货车的驾驶室门被打开,一位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女人走下车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戴着金属花边的墨镜,一顶枣红色的阔檐帽上装饰着夸张的羽毛,配着黑色的丝质长手套和高跟鞋。

“……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欣赏一辆货车。”李熏然说。

凌远疼得懒得废话,一把将李熏然推下了车,让他去解决。

李熏然倒也诚恳,一下车就直奔美女跟前道歉:“实在是很抱歉,你有受伤吗?”

女人一手挥开李熏然绕到卡车屁股后面查看了一下车子受损的情况,又指挥李熏然:“你去把我的车后箱打开,我要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问题。”

“得叻。”李熏然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钥匙,又看了看两辆车相撞的地方,要开后箱还得把他们的牧马人先移开才行。

李熏然本来想招呼凌远挪一下车,一看凌远还一脸愤恨,也不敢开这个口,自己爬回了驾驶座,一边倒车一边问:“你……还好吧?”

凌远在“你觉得呢”和“好个屁”直接犹豫了一下,结果最后憋出一句:“你他妈的刚才是什么情况?”

李熏然停好车,一双大眼睛真诚地眨了眨:“被你的瞌睡虫传染了……”

然后李熏然第二次被凌远踢下了车。

 

李熏然打开货车的后箱,凌远也跟着下了车,好奇:“里面装了什么贵重物品吗?”

女人昂了昂下巴:“当然,我的全部身家。”

凌远赔笑:“要是撞坏了,我能把肇事者卖给您做抵押吗?”

抵押品不满地“喂”了一声,掀开后箱盖,请女主人检查。

女人站在原地不动,继续吩咐:“拿出来。”

后箱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木箱子,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完全。李熏然摸到黑木箱边缘使了使劲,发现木箱竟比自己想象的沉。凌远揉了揉肩膀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把黑木箱拉了出来,然后立马愣住了。

——棺材。准确的说,是一个欧式六角形雕工精致还用金器点缀的棺材,不用打开都能想象里面铺着柔软的红丝绒,如何完美。

李熏然和凌远咽了口唾沫,难以言喻地看着明艳的女人。

女人摘下墨镜仔细看了一圈,又将墨镜戴了回去:“好了,它没事就没事。”

凌远没想到自己站在手术台上将许多从棺材里拉了回来,今天竟然被一口棺材救了一命,琢磨半天,只能说一句:“……谢谢。”

“我叫琥珀。”女人摘下右手手套,向两人伸出手,“我是一个自杀者。”

“啊?”

琥珀不在意两人写在脸上的不理解,自顾自说:“带着棺材上路,随时准备自杀。”

“我还以为你带着棺材是在COS吸血鬼呢。”李熏然又打量了一遍光鲜的琥珀,“你怎么看也不像要自杀的人啊?你的家人呢?”

“我的丈夫死了,让我变成了寡妇,我们没有孩子。”琥珀无所谓地耸耸肩,从铁烟盒里掏出一支女士烟,“你们有火吗?”

李熏然帮她点上,她抽了一口,在滤嘴上留下一个性感的红唇印。

“这就是你想自杀的原因?”凌远问。

“当然不是。”琥珀有些惊讶地看着凌远,仿佛在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想自杀只是因为我在期待死亡而已,我做好了一切准备、随时盛装迎接他。有人为了钱而生,有人为了爱而生,而我只为了死亡而生。”

 

没想到与琥珀的重逢如此地快。

他们去修车厂修了车,又找到晚上住宿的酒店。李熏然刚停好车,凌远就指着对面一辆黑色的小货车吹了声口哨。

李熏然和凌远心照不宣地打算避开琥珀,却在此时被敲了敲窗玻璃。两人转头一看,一个绑着马尾穿着运动服、显然刚跑完步一身汗的女子站在车外,不是琥珀又是谁?

她脱下那一身隆重的套装,穿上了跑鞋,身材匀称还带着漂亮的线条。

“请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死亡而运动。”

“当然。”琥珀擦了擦汗,“我希望我死的时候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看起来最是年轻活力,像活着时一样美丽。”

“你对死亡的见解真是……”凌远一时想不出一个词,索性换了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将以什么方式死去呢?我是说,你也说过自己是个自杀者。”

琥珀这次却只是笑了笑:“我读过一本书叫《完全自杀手册》。”李熏然和凌远等待着琥珀谈一谈这本书,琥珀却说,“先生们,我要回房睡美容觉了,晚安。”

 

凌远和李熏然最后一次见到琥珀,是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发的时候。

琥珀这次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换了一副黑圆框的大墨镜,头发用丝巾缠起来,配着一双罗马凉鞋。

她向他们走来,依然美丽鲜亮,妆容一丝不苟:“我等你们来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或者回答你们昨天的问题。”琥珀说,“刀刺太痛,跳河太潮湿,硫酸会弄脏我的衣服,吃药会痉挛,枪太血腥,上吊靠不住,瓦斯太臭。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然后琥珀坐上她的小货车,拖着她的黑色金边的棺材,重新上路。

 

后来李熏然和凌远每次扫过车的后备箱,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大红色拖着棺材的身影。可他们车里没有棺材,只有一张起球打结的旧毛毯,和一本小史留下的阿兰的书。

可谁说我们不是背着棺材走在路上、并以死亡的名义好好活着的呢?

Just be gladyou know what life is.

 

05 西朗斯 Buried

国道穿过了很多个小城镇,它们大多是一种田园式的规模。又走走停停了几天后,凌远和李熏然终于开到了一个可以称作Metropole的S市。

李熏然把车靠在路边,凌远摇下窗户问站在路边的中年男人:“先生,请问附近的洗衣房在哪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E路上应该有一家。”

凌远无奈地笑了笑:“遗憾的是我们车里的导航仪坏了,您知道怎么去吗?”

中年人看了一眼手表,1808分,然后他点头:“我可以你们过去。”然后又轻不可闻、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补上一句,“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了。”

 

“我叫凌远,这是李熏然。”

“西朗斯。”

“这听起来是个安静的名字。”李熏然笑着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位新上车的乘客,有些泛旧的黑色的衬衣,深色牛仔裤,胡子和头发像是刚在发廊里修剪过,整整齐齐。

李熏然收回目光,却立马忘记了西朗斯的模样。

一个让人记不住样子的普通人。

“不会耽误您的事情吧?”凌远问。

“不会。”

“那太好了,谢谢您先生。”

西朗斯如他的名字一般,凌远只在回头的时候收到他的一个点头。李熏然感受到气氛冲凌远眨了眨眼睛,凌远索性点开了电台。

“您需要毛毯吗?”

“……不用,如果是棕色这张的话。”

“额……后排有一本书,如果您需要。”

“谢谢。”西朗斯道谢,还是没有拿。

凌远耸耸肩表示自己没别的办法了。

李熏然又扫了一眼后视镜,突然问:“所以葬礼还好吗,西朗斯先生?”

西朗斯和凌远都看向了李熏然。

“您修了头发和胡子,而它们让您觉得不太自在,并且和您的衣服不搭,显然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刚修剪的。”李熏然笑着解释,“我们碰到您的地方是个小教堂门口,无非就是婚礼和葬礼。”

“那里有个教堂?”凌远回忆。

红墙的基督教堂。”李熏然补充,“现在应该葬礼仪式的重要部分,发生了什么让您提前离场?”

西朗斯张了张嘴,又合上,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像一条离开水后垂死的金鱼。

What I`ve felt,what I`ve known, never shined through in what I`ve shown. Never free, never me,so I dub thee unforgiven. 

西朗斯脑袋看着窗外,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故事将了出来,可那只是电台传来的音乐而已。

 

洗衣房里空无一人。凌远收了两人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见还空着,又把Seth留下的棕色毛毯扔了进去,希望它能绞掉那些毛球和打结,让它看起来不要那么旧那么丑。

李熏然又换上了跑鞋,插上耳机。

“你现在去跑步?”凌远问。

李熏然敲了敲洗衣机上显示的剩余时间40分钟。

凌远眼睛往西朗斯那边转了一下,意思是这个人怎么办?

李熏然耸耸肩,表示你自己想办法。

凌远竖起中指。

李熏然吹了口哨,跑了。

 

“你或许不相信,”西朗斯看着在洗衣机里翻滚的那张棕色毛毯,“我认识它的主人。”

“哦?那可真巧。”凌远很高兴西朗西能主动提起话头。

“……她还好吗?”

凌远瞬间明白了。什么人能以这样的神态问出这样的问题。凌远想了想:“她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应该算是好的。”

“可我没有。我还在原地徘徊。”西朗斯无奈地笑了,“她的选择是对的,我不如她。”

凌远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你知道我现在感觉像什么吗,”西朗斯把脸埋进手掌里,“感觉自己被活埋了,在一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我能理解,几个星期以前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可是哥们儿,” 凌远拍了拍西朗斯的肩,“重要的是,还是要找到自己的路,不是吗?”

西朗斯抬头看着凌远:“可我没有你和她那样的运气。而我很羡慕你们,能一起上路。”

凌远有些对味,想了想又猜测或许西朗斯说的是李熏然吧。

可是李熏然呢?李熏然是谁?李熏然曾经是谁、现在又是谁?他遇见过什么人、什么事?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凌远一无所知。

“……我没有找到路。”凌远说,“我没有路。我有一条船,漂浮在茫茫大海上。有一天我遇到一个海盗登上我的船……可是大海上没有路,我也只有一条船。”

 

李熏然掐着时间回来,凌远正从洗衣机里收衣服。

“西朗斯呢?”李熏然摘下耳机问。

“走了。”凌远耸耸肩,“去找他的路了。”

李熏然“哦”了一声,从凌远手里接过一件刚洗好的T恤,然后脱下自己身上沾了汗水的这件,随意擦了擦汗水,套上干净的。新洗好的衣服上沾着洗衣液干净的香味,还有柔顺剂的触感。

可是洗衣液和柔顺剂洗不掉毛毯上的毛球,解不开流苏的结。Seth的棕色毛毯仿佛还是那个模样,旧旧的,起了球,流苏打结。

凌远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仔细把毛毯叠好。

“这是什么?”李熏然指着衣服旁一串青色的东西问。

“玻璃葡萄,”凌远拎起来给李熏然看,青色的玻璃球串成了葡萄串的模样,“西朗斯留下的,说可以挂在我们车的后视镜下面。”

李熏然凑近了仔细打量了一下,皱眉评价:“看起来是一串又酸又涩的葡萄。”

“这怎么看出来的?”凌远也皱着眉仔细看了看。

“我不用看。”李熏然故作高深,“是耶和华告诉我的。”

凌远看了一眼确定李熏然是在开玩笑,随即翻了个白眼:“耶和华说懒得理你。”

“……你说的对。”李熏然顿了顿,突然正经起来,“耶和华不会保佑我。我就是种在耶路撒冷的葡萄,又酸又涩。”

凌远不解。

李熏然像是冷着了在轻微发抖。他从凌远臂弯里拿下棕色的旧毛毯披在自己肩上,说:“任何宗教都不保佑同性恋。”

凌远思考了一下耸肩说一句I don`t care,还是拍拍他的肩说hey bro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没有人会歧视爱情

然而李熏然没有给他说任何一句话的机会:“——而我喜欢你。”

 

06 吴珂 Margin

冲动是魔鬼啊。李熏然难得有这样的悔悟。

要不是那一串玻璃葡萄,哪有现在这么多事!李熏然斜睨了后视镜下那串罪魁祸首的葡萄,又顺势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坐在后排的人。

凌远一个人霸占了后排,伸直了长腿,搭着棕色的旧毛毯,靠着车门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小史留下的那本书。

然后李熏然一个急刹,把凌远晃醒了。

宝蓝色的牧马人停在一个荒凉的十字路口——没有农田,没有房屋,更没有人烟。这里却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亚洲模样的人,拦下了牧马人。

“你们好,先生们。”年轻人隔着窗跟两人打招呼,“我叫吴珂,也有人叫我K。如果不麻烦的话,能否载我去前面的M镇呢?”

求之不得。李熏然想说。

后排被凌远占了,K就坐上了副驾。K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手里却拿着一个装西装的防尘防皱袋,一看那牌子,也是价值不菲。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李熏然问K。

K左右打量了一下,笑:“我一直沿着公路在走,听你一说才觉得是挺荒的。”

“沿着公路走?走了多久?”凌远也觉得不可思议了。

“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K耸耸肩,“有车经过我就搭一段顺风车,没有车的时候就当散步看风景。”

“晚上呢?不会很恐怖吗?”

K想了想,又温和地笑起来:“大概我习惯了。”

“可能有点冒昧,”李熏然侧头看着K,“你的职业是?”

“我没有工作。”K倒是理解了李熏然问这个的原因,“我说习惯了,是习惯了生活在边缘。”

“城市的边缘?”

“社会的边缘。”K进一步解释,“我无法融入社会的任何一个团体——我是说,工作的人有公司,上学的人有学校,信耶稣的人有教会,同性恋有团体,杀人放火的人叫坏蛋,脾气暴躁的人有红色的头发,穿着皮衣的人适合骑摩托,跑步的人能在路上点头致意,穿红色衣服的人会跟穿蓝色衣服的人在一起看电影……而我不在其中,我在这些所有的群体边缘,在社会的夹缝里。”

李熏然眨了眨眼睛,凌远托着脑袋。

K又笑了:“很幸运你们不能理解。”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凌远说。

K摇头:“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我还可以是一个矛盾者、一个偏执者、一个热心又凉薄者、一个理性的感性者、一个乐观的悲观者……朋友,这是普世性,不是群体。”

“那我猜,”李熏然说,“M镇应该也不是你的终点吧?”

“她是。”K这次笑得很幸福,“你们也一起来吧,参加我的婚礼。”

 

K的新娘叫艾米,比K还要高大,穿着白纱像一个滑稽的雪人。K匆匆换了礼服打上领结,站在艾米身边搂着她的腰——就像一对普通的新人在他们普通的婚礼上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么说不好,”凌远清了清嗓子,趁周围没人跟李熏然咬耳朵,“我的从医经验告诉我,艾米是变性人。”

李熏然愣了一下,又说:“可是对这里所有人来说,这不重要。”

婚礼在艾米的家乡举行,有亲朋好友到场,在草坪上吃饭聊天,拉着手跳舞,像世外桃源。

凌远从车上拿下棕色的旧毛毯,在草地上铺开。天气很好,他和李熏然并排躺在毛毯上,太阳晒得暖暖的,旁边是庆典的人群。

“我有一个问题,”凌远突然开口,“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李熏然愣住。

“哪怕你是*****……”凌远蹭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熏然,压着声音,却难以抑制喉咙和眼睛深处的激动,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咽下一口气,“无论是什么,给我一个名字!”

李熏然还没有说话。

凌远又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手术台上的冷静:“无论你是谁,我可以陪你亡命天涯。”

李熏然不可思议地瞪着凌远,忽然就嗤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半晌李熏然摇摇头,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凌远,谁他妈的陪你亡命天涯?”

 

 

你永远不知道上帝发给你的下一张牌。就像李熏然扔下凌远和旧毛毯开车走了一样。

凌远有时候会想李熏然是不是一个骗子,精心策划了一场骗局,把他耍了一通;有时候又觉得李熏然是不是他的大脑创造出来的一个幻觉,陪他在海上漂流。

凌远披着棕色的旧毛毯站在路边。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巨大的失败感,连摘下戒指的时候都不曾。

一辆宝蓝色的牧马人从他身边刮过,却在前面20米处停了下来。

凌远愣了愣,走上前从副驾上车。

开车的人问他:“你去哪儿?”

凌远想了想:“我哪里都可以去。”

“你敢跟一个杀人犯上路吗?”

“敢。”

“那*******呢?”李熏然甩开警官证,“Mr. Doctor,你的推理能力真够差劲的。”

“那你呢?”凌远笑起来,“我是Seth,我是小史,我是琥珀,我是西朗斯,我是K。你要跟我一起上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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